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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關於人物設定和稱呼的小改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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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站了起來道,“母親,我也去看看四姨娘。”

林氏當場就黑了臉,卻壓著火沒有發作的笑道,“你兩個姐姐去姨娘那兒坐坐就來,你今兒描紅描完了麽?”臨近七娘子出嫁,她平日的課業林氏就盯的特別緊。

“可今兒個是年初二。”七娘子悶的不行,偏生不得發火。

“年初二就不用描紅了麽?”林氏就是氣七娘子不上進的心思。

見兩人大有吵起來的架勢,六娘子無奈的上了前,然後拉住七娘子道,“一會兒我就去找你,大過年的你和母親吵起來當心父親又要罵你了。”

七娘子特別怕陸文恒,聞言便是微微的縮了縮脖子,瞬間熄了火沒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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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月然居,三娘子回頭看了看已經落下的厚重門簾,無奈的笑道,“也只有你鎮得住她。”

“不過是順著她的心思罷了。我聽說最近她被母親盯的太緊了,琴弦緊了還會斷呢,更何況是人。”

三娘子聞言,斂了神色和六娘子一並下了臺階,然後不緊不慢的朝綺翠園走去。

視線所及,皆是一片熟悉的冬景。陸府的西南角,兩株古松長的特別的好,針葉濃綠,枝幹挺拔,即便不走近,只要站在高處,遠遠的也能看到。再加上前兩日接連的下了薄雪,此刻針葉覆雪,冰瑩的積雪折射著冬日的暖陽,隱約能看到彩色的光,在綠枝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的勃勃生機。

兩人走至抄手游廊的高處,六娘子見了那兩株茂盛的古松,不免嘆道,“真是年年歲歲景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呢。”

三娘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忽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侯爺……在你屋裏歇的多還是在姨娘的屋裏歇的多?”

六娘子沒想到三娘子會問的這麽直接,驚得差點腳下一個踉蹌,待她站穩以後,轉頭才看到三娘子臉上一閃而過的那抹愁思。

“三姐姐……”六娘子第一次不知要如何回答三娘子的問題,只模棱兩可的含糊道,“侯爺其實很忙,有時回來都是半夜了,幾乎歇在外院的時間比較多。”

其實她說謊了,沈聿白雖然真的很忙,但是每天晚上戌時末的時候他一定會回府的,前前後後,一般都歇在暖香塢。但這話要她如何說出口?聽三娘子的這番問話,就算六娘子再不解風情,多少也能明白一二,這個時候若是再說沈聿白夜夜都在她屋子裏下榻,不等於往三娘子的胸口猛的紮一針麽。

“忙點也好,男人一忙就分心,便不會再想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了。”三娘子冷笑了一聲,眼中難掩戾氣。

六娘子只覺得心裏一陣難受,連忙拉過了三娘子的手,然後放慢了步子道,“姐姐以前可不這樣,姐姐以前活的灑脫,笑就是笑,哭就是哭的,哪兒會和現在這般說話酸溜溜的左右不著調。”

“我……”三娘子苦笑了一下嘆氣道,“薛姨娘生了庶長子。”

六娘子一怔,方才恍然道,“姐姐為這個和王家姐夫鬧別扭了?”

三娘子臉上閃過一抹愧色道,“也不是鬧別扭,不過是我見不得薛氏那有子萬事足的姿態罷了。她年前剛出了雙月子,便是拿著孩子當借口,日日都占著爺……”三娘子說著說著,忽然自己也覺得有失禮數,便是連連擺手道,“誒……你瞧,大過年的我同妹妹說這些掃興的話,真是該罰的。”

六娘子聞言卻輕柔的笑道,“姐姐是個聰明的,如今懷了身孕,心思難免細膩。可姐姐不能忘記了,王家嫡妻只你一個,薛姨娘再如何興風作浪,她也只是個姨娘。姐姐若是要和一個姨娘過不去,那……和母親當年對四姨娘又有什麽區別呢?”

三娘子聽完肩頭猛的一顫,牽著六娘子的手瞬間緊了好些力道。

六娘子知她聽進去了自己的這句話,便點到為止的轉了話題道,“一會兒姐姐進了綺翠園便好好同四姨娘聊聊天,大過年的,姨娘這一病,難免覺得冷清,姐姐來了剛好陪陪她。”

三娘子無聲的點了點頭,看著六娘子的時候眼中閃過了一抹感激之色。

六娘子見了微微的一頷首,兩人便是心照不宣的出了抄手游廊,往綺翠園的方向走去。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一十四章 滿庭芳回門拜年(下)

到了綺翠園,六娘子自然而然的在廊子下止了步。三娘子正要掀簾,見她停了下來不免道,“和我一起進去吧。”

六娘子搖了搖頭,“咱們做姑奶奶的回門本就時間有限,姐姐還是自己和姨娘多說說貼己話,我在這兒等姐姐。”

三娘子眼神一溫,無聲的點了點頭,然後跨門走了進去。

六娘子見她進了屋,本想要不要找個能歇腳的地方坐一坐,可還未等她動身,門簾又再度被人掀了起來。六娘子定睛一看,出來的是一身綠衫淺妝的七姨娘。

“六姑奶奶若是不嫌棄,去我屋裏取取暖吧。”七姨娘一邊說一邊已經引了路。

六娘子見她雖身形未變,可行動遲緩,且手還一直微微的攏著平坦的小腹,又想到方才在席間她胃口不佳,只吃了兩口羹湯後便就再也沒有進過食,末了還早早的退了席,不禁有些浮想,脫口就問道,“姨娘你……”

七姨娘聞言轉了身,淺笑勻勻道,“也知瞞不過六姑奶奶,我肚子裏已經兩個多月了。”

六娘子輕輕的點了點頭,便是跟著七姨娘入了她的小屋。

屋子裏燒著火熱的地龍,厚重的門簾隔開了屋外的寒冬,暖意襲來,六娘子下意識的打了個顫。七姨娘見狀,連連吩咐丫鬟遞茶遞捂子的,忙了一陣兒,兩人才對桌坐了下來。

“栩哥兒開了年就要啟蒙了,還有七娘子的婚事也就在五月,夫人最近心情不錯,左右又忙的不可開交的,老爺……就都歇在我這兒。”七姨娘開口,聲如清泉滴石,靈動好聽,婉轉悅耳的仿佛一首古謠,言辭中的內容也絲毫不夾陌生之意,六娘子聽了以後既不覺得見外又很舒服,當下就擡眼微微的笑了笑。

“姨娘這胎懷的正是時候。”六娘子順了順自己手腕上的兩只淺色玉鐲,然後端茶喝了一口道,“不論是弟弟還是妹妹,我覺得都好。”

七姨娘點點頭道,“有了孩子就有個念想,往後的日子也就不孤單寂寞了,六姑奶奶是這個意思麽?”

“七姨娘是聰明人,當時母親這般強行的做派七姨娘都熬過來了,之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的。”六娘子眼中露出一絲欣賞。

在六娘子的心目中,“姨娘”這個產物她還是不能全身心的接受,尤其是她現在為人妻了以後,她更覺得即便她和沈聿白之間沒有所謂的真愛存愛,可婚姻就是責任,而古代的姨娘……說白了就是名正言順的小三罷了。

但是,以她渺小之力,根本不可能去和古代封建制度做抗衡,六娘子覺得她除了默默接受,似乎找不到第二條更可行的路了,所以六娘子只能用平常的心思來看待內宅裏的這些姨娘們。

但不可否認,比起像梅姨娘那般不管不顧、橫沖直撞到讓人氣到怒火都堆上來的性子,六娘子是更喜歡七姨娘這樣的,因為只有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華。

“遠哥兒開了年也要和孫家的小姐互換庚帖了,老爺說,等遠哥兒的事辦好了以後,他要好好的給致哥兒選一選媳婦。”聽了六娘子的淺讚,七姨娘卻不為所動,出口的話仿佛有些自言自語,可說的卻全是六娘子有興趣知道的瑣事兒。

“定了是孫家的庶女孫若雪麽?”六娘子嘴角微微一揚,饒有興趣的追問道。

七姨娘放在桌沿下的一雙手緊張的捏成了拳,面兒上卻依舊神情不變道,“是,六姑奶奶也知道,遠哥兒學業不如致哥兒,老爺的意思是,若是遠哥兒無心念書,不如早些出來打理鋪子,以後也能幫著栩哥兒打個下手。”

“那青致哥哥就要走仕途了。”六娘子細細琢磨著。

“那也要看致哥兒自己的造化了。”

六娘子飛快的看了一眼七姨娘平坦的小腹道,“我是希望姨娘生個女兒的,可再好的女兒終歸是要出嫁的,這樣一想,還不如生個兒子,陸家子嗣到底單薄了些。”

“一切看天定,不過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我終歸是沒有幫襯的本事了,若是這個孩子有七娘子一半的福氣,那這輩子我也能知足了。”七姨娘微微的笑了笑。

六娘子隨即落落站起了身,一邊止了七姨娘想要相送的步子一邊道,“姨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姨娘沒事兒就多差了銀鎖到侯府來找竹韻聊聊天,從前我還在淺草閣的時候,就記得銀鎖和竹韻是很聊得來了。”

七姨娘偏頭看了一眼身旁一直低著頭的貼身丫鬟,嘴角的笑意就顯得更賞心悅目了些。

六娘子見狀,深深的呼了一口氣,然後道,“我瞧著天色不早了,一會兒麻煩姨娘同三姐姐說一聲,我方才答應了七娘子過去的,這會兒就不等她了,讓她和四姨娘聊完後直接去母親那兒吧。”

“好。”七姨娘點點頭,然後親自將六娘子送出了綺翠園。

折回身的時候,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銀鈴按耐不住心中滿滿的疑惑,便是小聲的問道,“姨娘……六姑奶奶都是出嫁的人了,哪兒還能管得著你屋子裏的事兒?”

七姨娘擡頭,看了看青霽的雲卷碧空道,“我當時知道她能嫁的好,卻沒想到她能嫁的這麽好。如今她雖出嫁了,可陸府說到底是她的娘家,即便她生母早逝,和夫人又不算和睦,可一榮俱榮的道理六姑奶奶太清楚了。眼下夫人是因為七娘子和栩哥兒的事兒分了神,等她空下來了,保不齊要朝我發發難。能討老爺歡心是一條路,能讓六姑奶奶覺得我是個可用之人那又是一條路。不管我肚子裏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將來終歸是要成家立業的,老爺這裏有夫人看著,以後這孩子也未免體面,可六姑奶奶那兒卻不一樣,她能給這個孩子的風光是陸家給不了……”

想她最開始做丫鬟的時候,最見不得的便是內宅女子們這種以一步想百步的勾心鬥角,但曾幾何時,她自己也要開始這樣步步為營的過日子了……不過,選擇站在六娘子的身後,她不後悔!

不過因為時間不早了,所以六娘子到了七娘子屋裏沒坐多久,小廝就來傳,說侯爺要準備回去了。

七娘子撇了撇嘴道,“莫不是嫌陸家的飯菜不好吃,我當你們要用了晚膳再走呢。”

六娘子瞪了她一眼道,“難怪母親日日夜夜給你念著緊箍咒,到了現在你還口無遮攔的。”

七娘子覺得無趣,重重的擱下了茶碗道,“且也做不出你們這種大家閨秀的樣子,不妨破瓦破摔免得人家失望!”

“可能人家就喜歡你這樣的性子呢。”六娘子打了一句趣兒,卻沒想到惹得素來大大咧咧的七娘子紅了臉。

出了七娘子的撫韻閣,外頭候著的小廝上前告訴六娘子說,“侯爺已經在大門口了,讓您慢慢來。”六娘子微微的點點頭,可是腳下的步子卻不由的加快了幾分。

夕陽輕落的晚霞將平頭馬車旁沈聿白的身影拉的斜斜長長的,讓素來看著嚴肅不親的沈聿白變得柔和暖意了許多。六娘子跨出陸府大門的時候,就看到沈聿白正雙手交叉環抱胸前,臉上沒有一絲的不耐,這不免讓她心中微動,便是小跑了幾步,到了沈聿白的身邊喘著氣問道,“侯爺等久了吧,我去了七妹妹那兒一趟,她最近被母親抓著學規矩,難得遇著我回去便是聊的忘了時間。”

“上車吧。”沈聿白笑著轉了話題道,“這會兒回府還早,路過天順閣,買只脆皮乳豬晚上加菜。”

“侯爺請客麽?”六娘子眼中一亮,“一直聽說宣城天順閣的師傅是以前皇上禦用的,今兒借侯爺的光,妾身也能嘗一嘗禦廚的手藝。”

沈聿白刮了一下六娘子的鼻子道,“自然是我請你。”兩人說笑著便上了馬車。

駿馬嘶鳴,車子眨眼就穩穩的駛離了陸府。

車廂內,六娘子聞著沈聿白身上未散的酒氣道,“父親被戲稱三杯倒,今兒看侯爺到這會兒還沾著酒氣,想必中午是王家姐夫陪著侯爺喝的吧?”

“王述這個人有點意思,沒喝酒的時候倒是一本正經的,喝了酒以後就豪邁了,沒酒量,但酒品還可以的。”沈聿白看了一眼六娘子道,“我出來的時候,他還趴在父親的搖椅上呼呼大睡呢。”

六娘子抿嘴笑道,“那三姐姐可要為難了,說不定要留在母親屋裏用膳了呢。”

“以後不妨也可和你三姐多走動走動,王大人再過兩年就到了要退的年紀了,等他一退,王家若是有人想走仕途,倒是可以動一動。”

六娘子心裏一緊,忽然才嚼出了一些味道。原來,其實七姨娘真的是看的明白的,也原來其實古代的裙帶關系也是可以這麽名正言順的。以今天沈聿白的身份地位,要擡王家的人那簡直是易如反掌的。這樣一想,六娘子總算明白為何自己回門,林氏時不時的會冒出一兩句酸溜溜的話來了。

感情……就是在妒忌她嫁的好啊!

可,本來沈聿白這個夫婿,卻是林氏自己先看不上的啊?誒……難怪古語有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呢。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一十五章 滿庭芳權貴女眷

古代以農業立國,農業講究時令氣節,春種、夏長、秋收、冬藏,一概以時令為轉移。

大周明承二年立春來很早,二月末盡,東風解凍,蜇蟲始振,魚陟負冰,這一年的春天就這樣悄然而至了。

早在年前的時候,六娘子就準備尋個空閑的時間去一趟濮家莊,眼下剛過了立春,農耕還沒開始,六娘子覺得正是巡莊的好時候。

不過在動身去濮家莊之前,她卻意外的收到了一張帖子,庚帖的主人是忠毅侯夫人蔣氏,帖子的擡頭便是“雲箏妹妹敬啟”六個娟秀漂亮的字,通篇的簪花小楷,字裏行間透著一股子妯娌般的親切。這張莫名其妙的請帖六娘子反反覆覆看了很多次,也深深的納悶了很久。

其實,說穿了六娘子到底也只是個閨閣小女子,對宣城的那些個權貴圈,她但凡耳熟的,那都是聽趙老太爺閑聊時談及的,若要讓她細數一二,那六娘子可就真要兩眼摸黑了。

是以沈聿白一身灰狐毛大氅沾露而歸的時候,見了六娘子那一籌莫展的模樣,著實笑了好些時候。

可六娘子卻不為所動,認真的本著“不恥下問”的精神,拿著帖子問沈聿白道,“這個忠毅侯,我早些年聽外祖父說起過,說他是陳家槍法的創始人,一手銀頭槍耍的出神入化。早些年先帝爺剛即位不久,派了他去攻克北突厥,結果少年武將一戰成名,先帝爺禦賜了他一個世襲罔替的爵位。可……我記得忠毅侯的夫人是楚縣人,姓楚啊?”

“這麽些年了,朝廷裏都換了幾波人了,你腦子裏卻還只記得老侯爺的那些事兒。”

六娘子聞言“哦”了一聲,方才恍然大悟道,“忠毅侯府已經子承父業了啊。”

“什麽子承父業。”沈聿白曲了右手食指,用指節猛的打了一下六娘子的頭道,“忠毅侯繼位也好些年了,前年我聽說老侯爺想落葉歸根,帶著夫人回了老家涉縣,便是很少過問世事了。”

“可這無緣無故的,為何會給我寄帖子?”六娘子還是有些不解。

沈聿白聞言拎過了六娘子一直晃在自己跟前的大紅請帖,然後粗粗的掃了一眼道,“誒,便是些宣城公卿官家女眷慣折騰的事兒,不是賞花宴就是品茶會,你若不願意去就推了吧。”

六娘子一聽,忽然楞住了。

對!難怪她之前總覺得自己這個煜寧侯夫人做的有些閑,但偏生也沒人來告訴她個子醜寅卯的。而沈聿白又是遠在邊疆書信不暢的,她縱使想找人聊一聊關於“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侯爺夫人”的話題,也苦於找不到傾訴的對象。

本來沈慧春倒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可六娘子覺得自己雖然成了親,對男女之事也不用太過設防,可成天往人家府邸跑也不是個事兒,是以這如何當好侯爺夫人的學習就被她耽擱了下來。

可眼下這張看似莫名的帖子一來,六娘子頓時就知道之前問題出在什麽地方了。

是少了一個圈子!

其實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想她小的時候,在懷陽,圈子雖小,可和顧家兄妹加在一起也能算是一個。來到了宣城,雖男女未設防,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所以她的圈子裏有自家親姐妹、同族的堂姐妹,還有外姓的表姐妹,這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而忠毅侯夫人蔣氏的這張春宴小貼,似乎是要隱隱的將她帶入另外一個她未知的圈子。

可自知之明六娘子還是有的,她覺得,如果那個圈子裏的權貴女眷認同了她,應該完全是看在了沈聿白的份兒上,可不管她能打入圈子的契機是什麽,她覺得自己都務必要把握好這個和外界接觸的機會。

其實並非是六娘子心思活絡或者想攀附權貴,而是因為她覺得即便封建如古代,只光一個人在家閉門造車那是萬萬行不通的。

旁的不說,就單說以後挑什麽樣的兒媳婦和女婿,若是在剛開始的時候可選擇的就不多,那最後剩下可看的質量想必也一般。

如此一念及,六娘子忽然莫名的有些激動了起來,便是從沈聿白的手中拿過了請帖道,“既忠毅侯夫人相邀,我若是擺了架子不去也不成規矩。”

沈聿白單手托腮的看著她道,“我也不過是前兩日和暉生吃了一頓飯,沒想到今兒他夫人就送了帖子過來。但既是暉生的夫人相邀,你就算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他說這話的時候慢條斯理的,瞇著眼挑了嘴角,渾身散發著一股子慵懶勁,令人只看一眼就能沈醉在他的氣息中。

“暉生……是忠毅侯?”六娘子小心著措辭。

沈聿白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伸了個懶腰道,“皇城腳下,其實沒幾個像樣子的世子爺,暉生算是爭氣的,頂著世子的頭銜,從小也是在軍營裏摸爬滾打過來的。你可知文官為何總喜歡彈劾公卿?”

六娘子見沈聿白難得有心和自己聊這個話題,便是正襟危坐道,“是因為瞧不起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蔭庇之制?”

沈聿白本有些迷離的眼神微微一閃,忽露讚賞的點了點頭道,“在很多士大夫眼中,外戚和公卿之所以能享受朝廷恩養,那是因為他們頭一輩大多是開疆破土的立國功勳之賢,仕途子弟對功臣尊敬,可對那些跟著得道之人升天的雞犬卻沒有尊崇的必要了。在當朝的士大夫眼中,他們那些沒了祖先錚錚傲骨的紈絝子弟多半不值得人正眼相看。”

“但世襲制度擺在那兒,即便沒有罔替,承爵遞降,可至少也能保住三代的榮華了。”六娘子細細琢磨著沈聿白的話。

沈聿白聞言輕笑道,“所以富不過三代啊。你知那些朝廷為官的士大夫都氣在哪兒,他們就是氣這些公卿世子,明明大多是扶不起的阿鬥,可偏偏卻比寒窗苦讀考取功名的他們要尊貴,要官大,而且還能享受更多的皇權,換成是誰,心裏都會不舒坦的。”

“所以寒窗苦讀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個能幹的爹。”六娘子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楞得沈聿白呆了半天,方才大笑出了聲。

“誰同你說的這種話?”沈聿白彎著眉眼的樣子六娘子很喜歡,總覺得這樣的他少了一絲戾氣,多了一點柔和。

“總結侯爺方才的一番長篇大論,就是我這個意思。”六娘子小心翼翼的將忠毅侯夫人的請帖放到了炕桌的小抽屜中,然後說道,“其實,原本我也有些納悶,為何我嫁給侯爺這麽久了,卻沒有什麽女眷請帖送上門的,今兒我倒也看懂了一二。”

“哦?”沈聿白饒有興趣的伸手捏住了六娘子垂落在左肩的一絡烏發道,“你看出了什麽?”

“權貴之交,多為勢力。”六娘子無意藏拙,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雙閃亮的眸子緊緊的盯著沈聿白那俊朗的面容,她不想錯過他神情上的任何一絲變化。

果不然,沈聿白在聽完了六娘子的話後,眉頭先是微微的蹙了蹙,然後才漸漸舒展開道,“夫人何意?”

“不管什麽時候,但凡深交,都是要先付出才會有回報的。或許不只朝廷那些文武百官在觀望侯爺,便是連權貴女眷也是在觀望我的。最開始,侯爺領命遠赴韃蠻,兇險萬分生死未蔔,她們有心想結交我,卻不知是否應該花這個心思。後來侯爺回來了,可劉文統的一道折子又讓她們猶豫了,畢竟若是侯爺被釘上了功高震主的牌子後,但凡皇上有個什麽發落,那都是吃不了兜著走的下場。”

“可眼下為何這帖子會到你的手上?”

“年都過了,侯爺依然大大咧咧的出入宣城各處,即便是微服入宮,可若是沒了皇上的首肯,侯爺入宮又能去哪裏?明眼人一看就知,我估摸著以後這樣的帖子我還能收到不少。”六娘子眉宇間有一絲詼諧的得意,仿佛是吃到了糖的小孩兒,饜足的仰著頭,整個人神采奕奕的如一朵明媚嬌艷的蘭花。

“這麽說,暉生的夫人,你覺得她也是個勢力的?”沈聿白看得心中一陣一陣的發緊,一邊說話一邊已經下了炕,眨眼間就把六娘子橫抱入了懷。

六娘子一陣驚呼,掙紮間險些從沈聿白的懷中掉下去,嚇的她趕緊伸出手環抱住了他的脖子。

不過驚嚇過後,六娘子卻不忘回答沈聿白的問題道,“忠毅侯夫人這不是勢力,是向我示好。若不是侯爺有意無意的向忠毅侯提醒著,人家夫人又怎麽知道我這號人,連我的閨名都寫的一個字不差的。”

其實這一點她早在看到帖子的時候就想到了,只是當時她有些不懂為何沈聿白要這樣費心插手她的社交,而眼下六娘子卻隱約有些明白了沈聿白的一番苦心。

有些時候,人只有站在一定的位置才能看的更高走的更好,以忠毅侯夫人為跳板,她若能就這樣順順坦坦的走進那些權貴女眷中,不管是對於六娘子自己還是沈聿白更甚至是整個侯府,都是有利可圖的事兒。

因為活在當下,閉門無客那根本不現實,既要有人際交往,那就要先從那些品格優良的人接觸起,而忠毅侯夫人,應該是能讓沈聿白放心和滿意的一個指路人吧……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一十六章 滿庭芳通房惜燕

六娘子對於一些大事情一般是說一不二的,忠毅侯夫人來貼邀約,既是沈聿白從中牽的線,又是利於自己的好事兒,六娘子當晚就決定要去赴這個什麽賞春小宴。是以第二天,她在忙完了以後就鄭重其事的給蔣氏回了一封信,隨信還附上了自己調的花露。

說到六娘子調香這件事兒,也有些來頭。當時其實是英娘喜歡擺弄這些花花草草的,那時候侯府前後總共也就她們兩個人日夜為伴,偏北園裏有一塊很好的花圃,英娘閑來無事就撒了很多花種,什麽月季、茉莉、蘭花的,無非是想打發些日子。

後來六娘子就專門找了兩個婆子供養花房。去年入冬的時候,還得了沈聿白的首肯把花房弄成了暖室,這一來二去的,倒也養出了些經驗。所以從去年十月開始,侯府就沒斷過鮮花。

花兒多了六娘子閑暇就倒騰開了,陸陸續續也做了不少花露,有些味道一般,有些還確實蠻好聞的。那些好聞的六娘子都留了方子,然後又讓陳伯去香粉店裏買了不少精致漂亮的琉璃浮花小瓶子,裝了花露以後倒也顯得精致有趣。

其實六娘子也知道自己調的花露比不上宮廷禦用的金貴,但勝在心意獨特,便也會時不時的拿來送一送人,反響都還算可以。

話說就在六娘子把寫好的信和花露交給竹韻讓她送去前院陳伯那兒的時候,妙琴進來道,“夫人,惜燕姑娘來了。”

六娘子擱下筆道,“請她進來吧,再沏一壺茉莉花茶來。”

妙琴應聲退了下去,不一會兒惜燕便踩著碎步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她進來的時候,剛好碰到沈聿白從裏屋出來,惜燕臉一紅,連連沖沈聿白行了一個福身大禮,結結巴巴的喊了一聲“侯爺。”

沈聿白淡淡的點了點頭算是應付了,然後又轉頭對六娘子道,“今兒方際維在別院設了局,我去坐半程,你等著我一塊兒用晚膳。”

“好,侯爺慢走。”六娘子笑著將沈聿白送出了門。

而聽著兩人對話的惜燕卻暗中緊張的捏住了半新不舊的衣擺,遙想翩翩,思緒遠飛……以前在涼都,她也在沈聿白的屋子裏服侍過,那時候,四……哦不對,是侯爺,和先夫人就從來沒有這樣和顏悅色的對話過。即便是先夫人追問,侯爺也從不向她交代自己的去向,可為何到了新夫人這兒,侯爺的性子仿佛就完全變了!

惜燕有些不明白,再擡頭看六娘子的時候眼中就充滿了疑惑。

折回身的六娘子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只笑著道,“也不是晨昏定省的,沒那麽多規矩。”說著便讓尋音端了錦繡緞面的小杌子進來,讓惜燕落了座。

惜燕坐的有些戰戰兢兢的,一旁的尋音給她遞茶的時候,她只雙手接了過來捧在手心暖著,卻不曾打開碗蓋喝上一口。

六娘子見狀也不勉強,便是在心裏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後方才問道,“你今日找我,可有什麽事兒?”

“夫人……”惜燕有些慌亂的擡了頭,局促間差點撒了手中的茶碗,“我很小的時候就進了沈家,十歲的時候太夫人看我做事還算勤快,便把我放到了四爺、哦不是,把我放到了侯爺的屋子裏。我……我這輩子也只知道怎麽伺候人,您若是……若是要趕我出府,我真不知道自己可以去什麽地方啊夫人!”惜燕說著說著,匆匆的擱下了茶碗,然後起身就跪了下來。

六娘子蹙了眉,對一旁的尋音道,“把她扶起來。”

尋音聞言笑著上前道,“姑娘這是做什麽,人家知道的是明白姑娘心急如焚,不知道的還當姑娘在咱們暖香塢受了夫人什麽委屈呢,倒讓有心人瞧了笑話去。”

六娘子眨了眼看著尋音,突然發現這丫頭的機靈自己以前仿佛忽略了。

思忖間,惜燕已經被尋音重新扶回了杌子上,六娘子這才淡然的開了口道,“第一次我讓姨娘們來晨昏定省的時候,也喊了你來,就是想讓你聽聽姨娘們的規矩。走的時候我私下問過你,若是就這樣碌碌無為的待在侯府你可願意?我讓你不要著急回我,這前後少說也有一個月了,你品出了生活的滋味沒?”

“我……我……”惜燕漲紅著臉,睜著一雙略顯慌張的眼睛,手足無措的絞著衣擺,“我”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事兒做吧?”六娘子替她接了下半句,“姨娘們好歹還有個正式的名分,可你呢,丫鬟不是丫鬟主子不是主子的,若是侯爺有心,他會來同我說,不管是擡了姨娘還是別的什麽都好。可侯爺沒有和我說過一個字,而我這兒呢,也沒有打算要給侯爺設通房。”

古代內宅的那些通房其實是很低下的存在,像權貴公卿這樣正經人家的男子一般都不會有太多的通房,但凡有,也都是主子年少的時候那些貼身的丫鬟擡起來的,為的不過是讓主子早開葷戒,不要去那些烏七八糟的地方沾染女色。但那之後若是有了子嗣的,則會被擡成姨娘,若是沒有子嗣的,一般都會以丫鬟的身份繼續在屋裏伺候著。

可講究門第的大戶人家通常都不會在娶媳婦之前讓通房懷上子嗣的,如果是這樣,那這家的主子也會被淪為笑話的,而有些女主人進了府,若是一個瞧不順眼,就會找個由頭把通房給放出府去。但這些通房女子都已不是處子身了,即便再嫁人,也不會有什麽特別體面的歸宿。所以六娘子還真是有仔細考慮過惜燕的去留的,但最終還是要看她自己願不願意了。

不過聽了六娘子的話,惜燕確實楞住了,半晌才微微的垂了頭,緊緊的咬著唇一言不發。

六娘子看在眼中,搖頭道,“其實若是侯爺心裏有你,便是不管如何,你早在涼都就出了頭了。但眼下,你若執意要留在府中,我也不攔著,只就這樣無滋無味的過著,你若覺得踏實,我也無話可說。”

“那夫人說,我該怎麽辦?”惜燕聽了有些害怕,她今年才剛滿二十歲,十幾年最好的芳華她全都給了沈家,給了沈聿白,這接下來的幾十年,難道她真的要這樣行如裹屍一般的在侯府默默無聞一輩子嗎?

恍惚間,她透過六娘子的背,看向了敞開的窗外,視線所及是一排紅磚高墻,惜燕不禁微微的縮了縮腳,沒有了侯爺的正眼相看,難道她真的要被這幾塊紅磚綠瓦給困在這方寸的天地中麽?

六娘子見她自己也有些糊塗了,不免輕聲道,“我定了過兩日要去一趟城郊的莊子,你若覺得好,我便帶著你一起去住兩日,等從莊子上回來了我們再談?”

“夫人……”惜燕疑惑的擡起了頭,眼角沾淚的望著六娘子。

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然後便打發尋音送她出了暖香塢。

尋音回來的時候,見六娘子正在整理桌上的筆墨,她連連碎步跑了上來,接過了六娘子手中整理好的一疊信箋道,“夫人擺著吧,您這身衣裳還是新的,回頭沾了墨又要一番折騰了。”

六娘子被她逗得輕笑道,“衣裳倒是比人還金貴了。”

尋音正色道,“可不是,秦媽媽再三吩咐了,夫人新做的這幾身春裝都是頂好的料子,那描邊的刺繡,全是乾湘樓的繡娘們一針一線繡的,讓我們格外小心呢。”

“三日後我要去濮家莊住上幾日,你要不要隨我一起?”六娘子突然發現尋音性子活脫直接且不嬌柔造作,若是好好栽培,再過幾年也是個可用之才,便有了心思想鍛煉她一二。

尋音聞言,雙眸一亮道,“那夫人可要算上我的,回頭我就找秦媽媽換值去。”不過高興過後,她卻有些不解的又問道,“夫人為何要這般費心的替惜燕姑娘周全?”

“周全麽?”六娘子靠在窗欞邊看著忙碌的尋音道,“我這般做,你不覺得我是在趕她出門?”

“我姐姐也在大戶人家府上做過爺屋子裏的丫鬟,姐姐當時就說,她只要熬著日子就好,死都不能做通房。”尋音認真的說道,“姐姐說姑娘家的,做了通房,通常也沒什麽好下場,落得個仆不仆主不主的身份,橫豎吊在那兒半口氣,死活也沒人來管一下。”

“若有了子嗣就能擡成姨娘了啊。”六娘子覺得惜燕心裏也應該是這麽期盼的。

“那也要能生了再說。”尋音不以為然道,“我便也只要安安分分的伺候好夫人,等日子一滿,回了老家,也能風光體面的做一回新娘子。”

望著尋音那眉梢飛揚神色悅悅的模樣,六娘子由衷的笑道,“就沖著你這份待嫁的心思,回頭我一定給你挑一戶好人家。”

尋音這才察覺到了自己這話說的有些露骨了,便是連連跺腳道,“我同夫人說笑呢,夫人也能當真!”說著便是抱著筆硯紙墨的,然後紅著臉慌慌張張的跑了下去。

跑到門口的時候,竹韻剛好從外頭掀簾而入,兩人面對面撞在了一起,“哎呦”聲頓時此起彼伏。

“這是怎麽了,慌慌張張的。”竹韻揉著額頭,皺眉看著面前同樣吃痛的尋音,一頭的霧水。

尋音則是看了一眼笑出了聲的六娘子,然後對著竹韻苦笑道,“姐姐莫怪,回頭晚上我給姐姐好好揉揉。”說罷便是急忙的掀開了門簾跑了出去。

竹韻被鬧的二丈摸不到頭腦,狐疑的看了六娘子一眼,剛想問屋子裏發生了什麽事兒的時候,卻聽六娘子先問道,“姨太太午睡起了嗎?”

惜燕來以前,六娘子差了竹韻去景華苑看看蕭姨娘是不是午睡起身了,竹韻這會兒剛從那兒回來。

“起了,姨太太說在屋裏候著夫人。”

涼都三房的人回府以後,六娘子就告訴整個暖香塢的下人,要統一尊喊蕭姨娘一聲姨太太。她覺得暖香塢外頭的人她管不住,可自己院子裏的人她還是有資格約束約束的。

聽了竹韻的話,六娘子便及鞋下了炕,然後道,“恩,那幫我梳個頭,然後我們先去一趟清懿閣,再去景華苑。”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一十七章 滿庭芳立春巡莊(上)

“去城郊的莊子住兩日?”

六娘子到清懿閣的時候,康氏正帶著景哥兒在清懿閣陪沈老夫人聊天。聽了六娘子的話,老太太不免蹙眉道,“怎麽好端端的要跑去莊子上過夜?”

而康氏也是個會看顏色的,在聽出了沈老夫人口氣中微微的不悅後,她便借口景哥兒有課業還未做完,就先帶著景哥兒起了身。

越過六娘子的時候,康氏還停了步子特意讓景哥兒喊了六娘子一聲“母親”,六娘子受之無愧,微微的點頭笑了笑,然後目送著他們母子出了清懿閣的東稍間。

待康氏走了以後,六娘子方才轉頭對沈老夫人道,“本過年前,我派去打理莊子的人就交了賬冊上來,說賬目有些問題,我當時就想去的,苦於抽不開身。眼下剛好立春,還沒開始耕種,我便想趁著農閑的時候去轉轉。不瞞母親,城郊的那處莊子算是我陪嫁裏最近也是收成比較好的一處,有些實在遠的我也鞭長莫及,只這一處,我卻想好好的打理打理,總覺得還是要去看一看才放心。”

見沈老夫人靜靜的聽著她的絮叨,六娘子繼續道,“再者我想把惜燕帶去莊子上看看,若是她覺得好,我就想把她留在莊子上。”

“惜燕?”沈老夫人本是有些半瞇的眼睛忽然瞪得有些大,“她不是老四屋裏的人麽?”

“若是侯爺想納妾,那正正經經的能擡進門的姨娘多的是,按著侯爺如今的體面,屋裏留了通房,與其日日夜夜灌著避子湯不得擡正,不如……讓她出了府,早日有個歸宿也好。”六娘子這話說的很是模棱兩可,既沒有說這是自己的想法,也沒有說這是沈聿白的主意,讓沈老夫人聽了好一陣亂猜。

但其實去留惜燕的事兒沈聿白是知道的,但他都沒有反駁自己的意見,六娘子覺得作為一個女子,與其在侯府虛度下半生的韶光年華,還不如趁著還年輕,替自己打算打算的好。

雖通房難嫁,但只要心態平肯幹活夠勤快,往後的日子起碼也能是衣食無憂萬事足的。

顯然,沈老夫人對六娘子的這個決定是有些微微的不滿的,但她一個長輩,如今既不主持中饋又不是住在自己的宅子上,所以很明顯的,老太太是有微火無處撒,最後只能無力的幹笑道,“既你同老四都已經決定了,那就按著你的意思辦吧,不過是個通房罷了,能出府住在你娘家的莊子上,有主家庇護著,也算是個不錯的歸宿。”

“母親宅心仁厚,我就知道母親一定會讚同的。”六娘子見好就收,連連給沈老夫人戴了高帽子,然後便笑著福身告了退。

不過待她走了之後,沈老夫人臉上的笑意就一寸一寸的涼了下來。

一旁的邱媽媽眼尖,見了老太太神色不悅後忙屏退了周遭的丫鬟,然後輕輕的對沈老夫人道,“夫人不過是想處置個通房罷了,這點事兒您有什麽好惱的?”

“之前你說老四幾乎是日日都睡在暖香塢的?”沈老夫人略有所思的問道。

邱媽媽楞了楞,忽而笑道,“喲,您老也是知道的,新婚小夫妻,那都是蜜裏調了油一般的,更何況夫人又是這般水蔥嬌羞的靈氣模樣,侯爺見了怎能不喜歡。”

“可惜燕……也伺候老四好些年了。”沈老夫人語氣中難掩惋惜,“我原本以為回了宣城老四一定會提出將她擡成姨娘的。”

這旁的人家只怕小輩不爭氣,娶了媳婦不喜歡的,就會天天的在外頭胡鬧。對著府上的小妾好似正經的太太夫人,對著新媳婦卻反而笑不出來了,大有寵妾滅妻的苗頭。可沈聿白卻剛好例外,不管是惜燕還是康氏她們幾個姨娘,沈聿白似都沒有在她們各自的屋裏留過夜。這就讓沈老夫人很是納悶,不知六娘子到底是使了什麽法子,能把沈聿白這樣對兒女情長不牽腸掛肚的人給魅的五迷三道的。

但不管她怎麽好奇,眼下似乎都不太有資格過問暖香塢的事兒,是以當下,老太太心裏邊堵了一口氣,連帶著整個下午的臉色都有些不太好了,倒是苦了屋裏近身伺候她的那些個丫鬟們。

話說出了清懿閣的六娘子並未耽擱,轉了身就去了不遠處的景華苑。

聽了她的來意,蕭氏同樣驚訝的很,便是連連擺手道,“不行不行,我是什麽身份,老夫人都沒有去你的莊子,我哪兒有資格同你一起去巡莊子?”

六娘子這兩日和蕭氏打的交到不少,便是知道了她最看重的就是目前在沈家的身份。六娘子覺得若說以前蕭姨娘在宅子裏這般戰戰兢兢的度日,那是為了一雙女兒和一個兒子,可如今她這般事事小心謹慎的姿態,卻多少是因為歲月磨平了她的棱角,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對人對事的態度。

不過之前在清懿閣六娘子沒有明著說,是因為要顧著沈聿白的體面,所以她多少也有把惜燕的事兒攬在自己肩頭的意思。可到了蕭氏跟前,六娘子便掏心直言道,“不瞞姨娘,此番去莊子也不只一件事兒,不過讓您去,卻是侯爺說的。”

“他……”蕭氏聞言,微微的擡了擡頭。

六娘子柔柔笑道,“還有就是惜燕,我想帶她去莊子轉轉,若是她願意,就讓她在莊子上常住。”

“可是……她哪兒惹得你不開心了?”蕭氏有些詫異,但又覺得似理所當然。

六娘子搖頭道,“姨娘說我不夠大度也好,說我不夠圓滑也罷,可侯爺跟前,我卻不願意再放通房了。”六娘子說著輕輕的拉住了蕭氏的手道,“且不說侯爺自己本身也沒這樣的念頭,便是對惜燕這樣的姑娘來說,也多少是不公的。她為何要放著大好的年華不揮霍,卻要生生的鎖在侯府這方寸的天地中寂寞度日?”

見蕭氏有些微微的晃神,六娘子也收了聲,婆媳二人就這樣面對面的在炕沿對坐著,半晌,六娘子才聽到一聲淺長的嘆息。

“在屋子裏悶久了,出去轉轉也好,只要不給你添麻煩就行了。”

六娘子聞言笑顏逐開道,“怎麽會,姨娘只管放心的去,莊子上我都讓人安排好了,雖比不上家裏講究,但肯定也是舒舒服服的。”

蕭氏聞言點點頭,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天,六娘子便起身告了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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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幾人辰時末啟程,是沈聿白親自騎馬開道相送的。

當兩輛平頭馬車出了城門口後,沈聿白才躍身下馬,和下車與他告別的六娘子囑咐道,“到了莊子就讓觀言給我來封信,這兩日祁王回宣述職,我只怕抽不開身,你遇著事兒切莫著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何況偌大的一個莊子,哪兒是你三天兩頭能收拾好的。”沈聿白知道六娘子此番去濮家莊首要的目的就是去查賬的,是以才這般贅言叮嚀的。

六娘子雖心裏笑他啰嗦,不過面兒上卻似將他的話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朵且記在了腦子裏。但聽完後她卻好奇的問道,“祁王好像是第一次回宣述職啊。”

沈聿白點頭回憶道,“說起來祁王去番禹屬地前後也三年多了,那時候先帝爺還在,後來皇上登基了,祁王連奔喪都是最後一個回來的。番禹甚遠,皇上也沒說要把他調回來,他心裏有氣也能理解。”

“那這次是皇上主動的還是祁王請纓的?”六娘子眼神爍爍,仰著頭等著沈聿白的回答。

誰知沈聿白卻瞪了她一眼道,“你小小的心思,哪裏裝得下這麽多的事兒,且把你莊子上的賬冊理清楚了再說吧。”

六娘子撇了撇嘴,這才不太情願的和沈聿白告了別,然後轉身回了馬車。

其實,濮家莊雖說是在城郊,但實際也並非那麽近,光是路上就要費掉整整一天的時間。好在走的都是官道,沈聿白不僅留下了觀言,還一並留了下八個身強力壯的護衛,且六娘子他們又不趕時間,是以一路行去雖覺得有些遠,但卻是悠閑有餘樂在其中的。中途,一行人還在路邊的涼茶鋪子裏吃了頓素面充饑,不過這一耽擱,等馬車駛到濮家莊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夫人!”

遠遠的,六娘子就看到莊子路口有三三兩兩的人正高舉著熊熊燃燒的火把。待她下車走近了幾步後,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鄭重其事的喊了她一聲。

是高進!

六娘子聞聲笑著迎了上去,卻因天黑不熟路而差點摔一跤,索性一旁有眼尖的尋音急忙的扶了她一把,這才穩住了她的重心。

“夫人慢些!”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急急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六娘子擡頭看去,卻見小腹微隆的流螢正背著火光穩步走來。她臉上的神情露著激動,也透著謹慎,更多的還是怕她崴了腳的緊張和擔憂。

六娘子心頭一暖,便是拉著尋音的手就迎了上去……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一十八章 滿庭芳立春巡莊(下)

幾句寒暄以後,一行人就入了莊。

舟車勞頓,六娘子怕蕭氏累了沒有胃口,便吩咐流螢晚上熬些粥,再拌幾個可口的小菜蒸些饅頭請收藏、推薦。流螢應聲吩咐了下去,半個時辰以後,一桌子人圍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鄉味十足的晚膳。然後,六娘子親自服侍蕭氏歇下,自己方才回到了流螢早就替她安排好的內廂房中。

“夫人喝口熱茶。”流螢還在屋子裏等她,見了六娘子進來,便端著茶迎了上去,“這茶不比侯府的金貴,不過卻是農家自己種的山楂,去年曬成的幹,用來泡茶,消食解渴,新鮮著呢。”

“你別忙你別忙!”六娘子見她挺著肚子還忙進忙出的,嚇的一陣薄汗浮上了背,連忙讓尋音去給流螢搬了椅子過來,自己則接過了流螢手上的熱茶,然後將她帶到了一邊。

入了座後,六娘子笑盈盈的拉著流螢道,“其實我早想來莊子上看看了,不過一陣一陣的事兒就沒停過。”見流螢慌忙的擺著手,六娘子又道,“本這次是想讓魚安跟著我來的,你們姐妹兩個這麽久沒見了,她也很想你。但是留在屋子裏的都是剛進府沒多久的丫鬟,我怕她們沒個管束不知深淺,不放心,就還是把魚安留在了家。”

“從前在陸府的時候,我就瞧出魚安妹妹是個心細穩重的,便想著若是夫人身旁缺了人手,肯定會用得上她的,如今看來她能得夫人重用,也是她的福氣。”流螢微笑著低下了頭。

“你們都是有福氣的。”六娘子見狀側了身,細細的問起了流螢婚後的生活,流螢都一一對答,眉宇間洋溢著小小的甜蜜和幸福,讓六娘子看了也不由的替她高興。

第二天,沒了姨娘們的晨昏定省,沒了管事媽媽的例行回事,六娘子十十足足的睡了個懶覺,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

鄉下房子都沒有太大的格局講究,就拿六娘子下榻的內廂房來說,不過是個南北寬敞的通間。靠南的墻邊擺的是她睡覺用的架子床,十步之外是一個大大的絹紗屏風做的隔斷,再外頭,擺放了一張圓桌和幾把椅子,東南角落了個多寶閣的架子,不過上頭空空如也的什麽都沒有,但卻被人擦的幹幹凈凈的不見一絲粉塵。

這樣通透的一間屋子,六娘子便是有些什麽動靜,外頭的人聞聲即知。是以當六娘子起身沒多久,尋音就笑瞇瞇的端著木盆熱水走了進來。

“夫人睡的可好?”尋銀的笑有一種迷人的魅力,像一只喝飽了牛奶的貓咪,饜足的可愛,六娘子每次看到,就覺得生活本該如尋音的笑一樣這麽美好和幸福的。

“你就可勁笑吧。”出了侯府入了田莊,六娘子就沒想過要再端著主子的架子,便是同尋音打趣道,“我既想好了偷兩天的懶,就不怕你笑話。”

尋音聞言抿嘴道,“夫人都破碗破摔了,回頭我也不能拿夫人賴床的事兒做把柄了。”

六娘子睨了她一眼,主仆二人便就這樣輕快的收拾好了妝容,然後一並出了廂房。

外頭,流螢正陪著蕭氏在聊天,六娘子見了,不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是俏皮的吐了吐舌頭迎了上去道,“沒想到姨娘昨兒累了一天,今兒還起的這麽早。”

一屋子在旁伺候的丫鬟聞言都轉過了頭笑了起來,蕭氏熱絡的拉過了六娘子讓她坐了下來道,“你啊,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貪睡也是難免的,若是睡不好,回頭個子也長不高。想我那會兒和你這般大的時候,成天都是被母親從床上拎起來的呢。”

六娘子深有同感道,“姨娘且讓我這幾日偷偷懶,回去的時候若是侯爺問起,姨娘可不能告訴侯爺我到了莊子就天天賴床哦。”

眾人聞言皆不給面子的哄堂大笑了起來,連帶著用早膳的時候氣氛都是活絡愉快的。

吃完了早飯,蕭氏主動提出想讓惜燕作陪,在莊子裏頭隨便轉轉散散步,六娘子剛送了兩人出門,高進就帶著兩本厚厚的賬冊走了進來。

六娘子見狀,便是屏退了眾人,只留了尋音在一旁打下手。

高進見了六娘子,先是恭敬的福了身,然後遞上賬冊道,“這幾個月,小的按著夫人之前給的賬冊重新做了賬目,剛開始的時候小的覺得還是很別扭的,可後來做多了,卻覺得夫人這法子簡單清楚好記,而且便於翻閱查找,著實是個好法子。”

六娘子笑著接過賬冊翻了翻,然後道,“每個人的法子不一樣,我這記賬的方法雖不能說是最好的,可總是要比你們之前那樣簡單些,你上了手,就能知道它的便捷了。”

“正是。”高進連連點了點頭。

六娘子繼續道,“這兩個月,老莊頭還是不讓你接觸莊子上的庶務麽?”

“我雖是夫人派來的,可畢竟是外姓……”高進說的有些委婉,卻也正面的回答了六娘子的問題。

六娘子細細琢磨了一番道,“若是我把莊子交給你打理,你可有信心把莊子的田務給做好了?”

高進瞪大了眼睛擡起了頭,有些吃驚的看著六娘子,久久的回不上一句話來。

六娘子不禁笑道,“你若沒把握,我就是再給你臺階上也沒用,你若是有把握,即便老莊頭再反對,我也能讓他點了這個頭。”

“夫人……小的何德何能……”高進有些誠惶誠恐。

六娘子便是坦言道,“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知這莊子是母家給我的陪嫁莊子,既如今過到了我的名下,我便要好好打理打理。如果濮家莊之前賬目上沒有問題,又或者沒有被你看出來,那對於我這個一竅不通的人來說,可能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的過去了,可眼下既然出了問題,我又豈能當不知道。”

“夫人想好計策了?”高進蹙眉問道。

六娘子如實道,“沒有。”

高進堪堪的“啊”了一聲,隨即兩人便是異口同聲的笑了出來。

止了笑聲後,六娘子繼續道,“濮家莊是陸府太祖奶奶的陪嫁莊子,我還有兩個陪嫁的莊子一個在盂縣一個在孟州,不過那兩處都是我母親當年的陪嫁莊子,用的也都是自家的莊仆,是以總沒有這兒這麽見外,我也放心很多。但濮家莊連年的收成都算不錯,離的我又近,所以我想著還是要用心打理打理的。”

“是,是……”高進連連點頭,卻見六娘子陷入了沈思。

其實方才那番話是明面上的話,還有深一層的意思,六娘子不好當著高進的面說。那就是在出嫁以前,林氏就給過六娘子一份濮家莊的賬目,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每個月的盈利收入。六娘子當時有算過,莊子的盈利每個月均分下來少說也有六百兩,那一年就是七千二百兩。這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而且這只是盈利,若是加上一莊人一年的口嚼,那濮家莊一年的收入也肯定是過萬兩的。

當時六娘子就有些納悶,收成這麽好的一個莊子,林氏竟舍得就這樣白白的放給自己?而且就她知道,當時陸老爺是沒有參與自己嫁妝的事兒的,只叮囑了一句要把她母親趙氏從前的陪嫁全部歸到六娘子的嫁妝之列,所以六娘子當時就覺得這個濮家莊肯定是有問題的。

想到這裏,六娘子看著高進道,“我來的時候就在想,既也想不出什麽好的法子讓他們把以前貪斂的銀子都吐出來又或者是讓他們對等賠了,那幹脆以前的賬就一筆勾銷了。”既林氏都沒有辦法把這燙手山芋解決了反而要丟到自己手上,那六娘子覺得她也不用幹那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了,於其折騰半天還是治標不治本,幹脆就連本帶利的都不要了。

“這……”高進聽了有些心動,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不錯的提議,可在主子面前,他卻不能立刻點頭,不免猶豫道,“這樣一來夫人損失未免大了些。”

“賬都已經被做平了,而且這麽多年過去了,那些經手人說不定有些都出了莊子,有些都換了地方,更何況你說把莊稼以次充好也只是你自己的猜測,沒憑沒據的,現在再來查,又能查出些什麽?”

“夫人說的是。”見六娘子如此堅持,高進不免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六娘子見狀,繼續和他商量道,“明天下午,你幫我請了老莊頭過來一趟,我要把你正式引薦給他,貿貿然的讓你代替了他的位置也不可取。他當這個莊頭少說也有二十幾年了,且先不說他是姓濮的,就說這些年在莊子上籠絡的人脈關系,光你去梳理就夠你費神的了。你呢也別著急攬權,他給不給你事兒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和他說,從下個月開始,莊子上的所有賬冊都要由你親手來做。”

高進一楞,卻瞬間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然後鄭重的沖六娘子作了個揖道,“夫人請放心,小的定不辱夫人之命!”

第二卷 喜燭盈盈,鳳冠霞帔淺相識 第一百一十九章 滿庭芳清理莊務(上)

莊子裏的生活特別的悠閑自在,和高進談完了事兒以後,六娘子便和尋音一起出了門,本想去找蕭氏和惜燕的,結果轉了一圈也沒看到人,六娘子索性就帶著尋音往南邊的空田走去。

時入二月末,玉蘭解紫荊繁,杏花嬌梨花融,放眼望去,冬氣未結,春意悄臨,確是別有一番意境之色的。六娘子很久沒有在這樣空曠無際的地方漫無目的的走了,來了興致,便提著裙擺輕跑了起來。

她今兒早上特意讓尋音只給自己編了個簡單的盤髻,留了少許的碎發披肩,烏髻上插了簡單的珍珠小針簪,清爽而大方,也不覺累贅,所以也不妨礙她大幅度的活動。

可是穿越這些年,她畢竟做慣了正經的千金小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是以只跑了片刻的功夫,六娘子就猛的站住開始大口大口的喘起了氣。

尋音見狀,追上來笑道,“夫人還是走吧,別回頭跑得岔氣了。”

六娘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到底是鄉下空氣好,若是沒事兒,真想在這兒多呆幾日。”

尋音抿嘴笑著陪在她的身側,一言不發的跟六娘子順著田埂繞了一圈,然後回了莊子。

第二天中午,午睡過後,高進就來了,可六娘子見了他,不免好奇道,“老莊頭怎麽沒和你一起,你昨兒沒同他說了要來我這兒的事兒嗎?”

高進聞言面露難色憤憤道,“老……老莊頭在……在那個……”

流螢本在一旁陪六娘子閑聊的,見是高進進來她便沒回避。眼下見了自己男人在六娘子跟前如此結結巴巴的,心裏不免有些著急,便是跺腳道,“夫人問什麽你就說什麽,遮遮掩掩的夫人最不喜歡了。”

高進和六娘子也算是打過幾次交道,左右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氣,知她喜歡性格直率坦誠的,又知六娘子是有心想提拔自己給自己體面的,便是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正色道,“昨兒從夫人這裏出去我就去了一趟老莊頭那裏,聽了我的來意,老莊頭開口就推了,說今兒約好了同莊裏的幾戶田長一起喝酒,所以……”

他話還沒說完,一旁的流螢就“呸”了一聲笑罵道,“喊他一聲莊頭,他還真當自己就是個主子了,不要臉的老東西,竟還拿了喬端了架子給夫人臉色看。”

高進聞言道,“我當時就翻臉了,說他沒把夫人這個主子放在眼裏,老莊頭就笑說夫人又不姓濮,不過是個小姑娘家家的,還真敢當自己是大人……”

流螢聞言氣的人都抖了起來,可一旁的六娘子卻笑著攏住了她的手,輕輕的拍了幾下後對高進道,“我之前知道把你這樣突然的安插在莊子上是為難你了,濮家莊濮家莊,你一個外姓,融不進去是正常的,不過我卻沒想到,他們這麽不把我的人放在眼裏。”六娘子說著說著,淺淺的笑意就從臉上消失殆盡了。

上一世的生活方式其實在她的骨子裏還是有很深的烙印的。那時候她和媽媽兩個人生活不易,周遭的人要麽就是真的看不起她的,要麽就是真的對她好的。是以她一旦分清楚了那些人對自己的態度之後,就會變的格外的護短。這種護短的方式是有些不帶理性的,有些一味偏執的。

這在之前不是沒有過,就好比攬月和竹韻,好比很得她眼緣的魚安,還有雖然總是和她作對可心思不壞的七娘子,還有和她性子很合拍的七姨娘和三娘子……這些人,都是六娘子想從心底裏袒護的人。所以聽了高進的話,她除了有一絲的內疚之外,更多的卻是激發起了她不小的鬥志。

而高進聽了以後,卻連連搖頭道,“夫人,其實……也沒您想的這麽嚴重,大多的莊戶都還是很質樸和氣的,你也知道,鄉下人,其實沒這麽多的講究,濮家莊也有很多外姓人,有些人家裏娶的媳婦嫁的女婿都是外鄉外縣的,不過……正如夫人所言,老莊頭是本莊人,又幹了二十幾年了,所以難免有些脾氣。”

“驢也有脾氣,黑布罩了頭不照樣要哼哧哼哧的磨墨。”六娘子冷笑的說了一句。

一旁的尋音聞言,輕笑出了聲,然後上前問六娘子道,“夫人可要我去喊了觀言來?”

六娘子擡頭看了尋音一眼,越發覺得這個丫頭是個聰慧伶俐的,便點頭道,“去吧。”

尋音應聲退了下去,不一會兒便和觀言兩人一前一後的回來了。

“夫人。”觀言這兩日也過的極為輕松,吃了睡睡了吃,閑暇之日在村口和十幾個孩子玩成了堆,到是倒回去過了一把無憂的童年,是以見了誰都是笑瞇瞇的,沒有半點在侯府時的嚴謹樣。

六娘子見了不免笑道,“一會兒要你去砸場子,你這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可怎麽成。”

觀言聞言立刻斂了神色似換了一張皮囊道,“夫人盡管吩咐,小的一定給夫人辦的妥妥的。”

六娘子擺了擺手道,“你一會兒去帶兩個護衛,和高進一起,去幫我把老莊頭請來。”

觀言聽了俏皮的眨眼道,“夫人,您讓請的溫柔些還是雷厲風行些?”

六娘子咳嗽了一聲道,“便是讓他難忘些就成了。”

“得嘞,夫人且等等,咱們這會兒就去。”

六娘子端起了茶,沖他點點頭,然後看著他和高進一起出了門。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門口就有了嚷嚷的動靜,六娘子當時正在和尋音、流螢聊天,聞聲便道,“你們都下去吧,畢竟是老資格的莊頭了,再怎麽著,面子總是要給人家留一些的。”

兩人聞言便是福身從側門退了下去,而就在這個時候,觀言便推著老莊頭走了進來。

六娘子先聞到的是一股熏天的酒氣,隨即一個嚷嚷的聲音就鬧了起來,“小姑娘家、家家的……巡莊就巡莊,哪兒……來的這麽多的事兒,擾了別人的酒局。”老莊頭一邊說一邊還打著響亮的酒嗝兒,見了六娘子既不請安又不作揖的,絲毫沒有規矩可言。

六娘子冷冷的看著滿臉通紅、目光渾濁的他,清聲道,“想之前太祖奶奶看中您讓您做了這濮家莊一把手的時候,看中的無非是您老是個實在肯幹對主子衷心的人,可如今,您混出了資歷混出了名堂,別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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